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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、沒錢吃飯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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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、沒錢吃飯了

和往常一樣,向珩在醫院門口邊上等著張萱琳。

“早上好啊萱琳。”向珩一看見張萱琳就活力滿滿地打招呼。

可是張萱琳今天沒有回話,她只是走到向珩身邊,沈默站著。

向珩沒瞧見過張萱琳這麽怒氣隱隱又有點失魂落魄的表情,向珩皺了皺眉,關心地端詳著張萱琳,問:“萱琳你怎麽了?醫院裏出了什麽事嗎?還是你身體不舒服?”

張萱琳擡眼看著向珩,這回眼裏多了點委屈神色。

向珩微微一楞,又問了一遍:“怎麽了?”頓了一下,轉而說,“你現在是不想說話嗎?那我們先回去吧?你想說的時候再說。”

張萱琳點點頭,向珩便帶張萱琳去他停車的位置取車。

坐進車裏,張萱琳願意說話了,有點鬧脾氣地宣布:“這兩個月都不跟你出去玩了,我沒錢吃飯了。”

“啊?”向珩又震驚了。

向珩以為這是張萱琳用來拒絕他的借口,沒想明白兩人發展得好端端的,為什麽張萱琳會突然拒絕他。

張萱琳語氣不善解釋道:“有個我管的病人跑單了,他欠醫院的錢要從我獎金裏扣,我下個月的工資裏沒有獎金了,只有少得可憐的基本工資,我沒錢和你出去吃飯了,我連外賣也沒錢點,這個月和下個月我要不就在醫院飯堂裏吃,要不就自己回家做飯吃。”

“哦……”向珩暗暗松了一口氣。

但被張萱琳瞪了一眼。

向珩立刻又把那口氣提起來。

“病人跑了……這要醫生賠錢的嗎?”向珩讓思路回到張萱琳正在說的話題上,小心地問。

張萱琳撅著嘴,悶聲悶氣道:“是啊,科室出一半,相關的醫生護士出一半。”

向珩不懂其中的邏輯,“怎麽是這樣的?這是病人做錯了,跟醫生和護士有什麽關系?為什麽是由你們賠錢?”

張萱琳嘆道:“不然誰負責填這筆錢?整個醫院嗎?那就是把這筆錢分擔在所有醫護的頭上了,同樣是不公平的。跑掉的是我們科室裏的病人,沒有道理讓醫院所有醫護一起背這個責任。雖然我也覺得醫院這種處理方法不合理,所有人都覺得不合理,但是大家也都不知道應該怎麽改正,錢上面有了缺口就是一定要拿錢填進去的,醫院想的是縮小範圍,縮小到一個科室、一個醫生身上。那由科室負責的一半錢,不也就是我們科室裏的所有醫護人員共同承擔的嗎?”

向珩想了想,說:“醫院應該有盈利的吧?也有應急的資金的吧?怎麽也談不上由醫院出一筆錢就意味著要全體醫護人員負責。”

張萱琳帶著點無奈語氣說:“其實很少能有醫院是盈利的,尤其是像這所評不上三甲的小破醫院,收支平衡就了不得了。醫院的收入就是國家的讚助和診療過程中的一切行為,支出的一半是醫護人員的工資,一半是維持醫院各部門正常運行的費用,像購買藥品和器材,還有維護器材等等,收與支兩者之間有緊密的聯系,在收支堪堪平衡或是稍有些虧損的情況下,哪一方稍有波動,就會對另一方產生極大的影響。我說這些不是在同情醫院,輪不到我來同情,我只是分析醫院會在眾多的反對聲音依舊采取這種方式的原因。而且這樣做才能讓醫護人員足夠地上心,盯梢一樣盯著病人,不讓他們跑掉,欠費多的病人,基本上是全科室的人輪番上陣勸他們去交錢,交班時還會著重提到他們欠費了多少,讓所有人都留心,甚至到月底了還會威脅他們說再不繳費會停止治療,根本就是拿他們看作全科室的重點項目。”

車內安靜了一會兒,向珩啟動了汽車,卻沒有開出去,發動機等了又等,沒有收到任何指令,於是歇了下來,不再狂放地亂跳,只輕微地震動,帶動著整輛車微顫,比搖籃的搖晃幅度更低。車內冷氣調到最低檔,輕輕從出風口吹出,不會吹出兩手臂上的雞皮疙瘩,只帶來了幾縷涼意。

是一個還算不錯的環境,而且是張萱琳十分熟悉的環境。張萱琳緩慢地察覺到了自己身體裏的微弱倦意,她從六點就奔波到現在,身和心都沒有一處是安寧的,似乎跑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。

向珩輕聲問:“報警了嗎?”

張萱琳遲鈍地作答:“嗯,按照流程,報了,可是警察的做法就是讓醫院去向法院提告,不會真的去抓人追錢。”

向珩皺眉道:“這好像沒什麽用。”法院公布的失信人員名單簡直長得望不到盡頭,且一年比一年長,欠錢不還似乎對一部分人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事。

張萱琳點點頭,“是呀,這些錢是很難追回來的,我都沒聽說過能夠追回來的案例。”

“跑單的事情很多嗎?”

張萱琳苦笑著說:“一年會有那麽幾回吧,看是哪個醫生倒黴遇上了。很不幸,今年倒黴的是我。”

向珩擔憂地看了張萱琳一眼,安慰道:“別難過了,這樣的病人只是特例,並非所有病人都這樣,他不能代表什麽。而且跑單這種情況其實是很常見的,你看飯店也經常會遇到跑單的客人,生意不也是一樣地做,日子照樣過,別再覺得自己是在走黴運了,哪有這樣的事,你只是遇到了一種比較普遍的惡劣行為。”

向珩雖是這麽說,可他也明白,在醫院跑單和在飯店跑單是完全不一樣的。

廚師做飯的心思和醫生救治病人的心思根本無法比較,工作時的付出也無法比較,根本就不是一回事。

當一群人是為了解決其他人的疾病以及挽救其他人的生命而存在時,對這一群人的任何行為上的辜負都變得可恥。

“那是一個慢阻肺的病人。”張萱琳突然喃喃道。

“慢阻肺是什麽?”向珩問。

張萱琳好脾氣地笑笑,耐心說明:“慢阻肺就是慢性阻塞性肺病,最常見的致病因素是長期抽煙和長期吸入粉塵,肺是一個很嬌嫩的器官,它沒辦法代謝掉自己身體裏的大量有害物質,那些物質不斷地沈澱,就會不斷地引起肺部的炎癥,不過也有一部分病人是因為天生肺部敏感,容易對外界環境產生炎癥反應,大量的炎癥使得肺部情況變差,通氣逐漸受限,病人會有喘不過氣的癥狀。如果不幹預的話,絕大部分病人的癥狀會逐步加重,反正我至今沒有見過哪個慢阻肺的病人是自愈的。”

向珩盡力去理解這一大串知識,說:“真是一種很可怕的疾病,感覺……和癌癥有點像。”

“不會,無論如何還是癌癥更讓人絕望,慢阻肺不會轉移,好好地針對病癥治療,積極地進行肺功能鍛煉,病人的生存期可以有數十年。但是要好好治療才行啊……跑單的那個病人……”

張萱琳陷入了一小段時間的思考,又接著說:“他可能是感覺氣短氣促的癥狀沒那麽嚴重了,以為自己沒事就跑掉了,其實他的治療期還有很長,我剛給他制定了之後的治療方案……”

向珩問:“會擔心他嗎?”

張萱琳承認道:“嗯,有一點,治療也是有不同時期的,過一段時間他再因為癥狀加重去醫院看病的話,治療難度可能會加大,也就是說他康覆的幾率會減小。他不該跑的,家裏再怎麽困難也要先把這一階段的治療走完,如果他還想多活幾年的話。”

向珩深深地看著張萱琳,說:“如果他只是單純地不想治了呢?”

張萱琳略帶詫異神色迎著向珩的目光。

向珩繼續說:“可能他是一位能夠面對自己的死亡的人呢?可能他並不在意自己是否正在走向死亡呢?不過是使用的方式太過分了,狠狠地傷害了為他治療的醫護人員。”

張萱琳輕咬了一下嘴唇,思索著向珩的話,而後又低語:“可以不死的人倒是勇於赴死了……”

向珩說:“你不能定義誰可以不死。”

張萱琳慘淡地笑了笑,低聲說:“也是……”

張萱琳驚訝又感動——向珩將她從前說過的話放在了心上。

那次一起吃燒烤喝啤酒時,她說過的話。

她很矛盾,既沒有在醫生工作中找到歸屬感,又過於沈溺在醫生的職責中,甚至會自顧自地給這種職責增加砝碼、增加其光芒。越是這樣,越是無法將醫生作為一個尋常職業來接受。

就仿佛她仍舊是一個沒畢業的、對未來充滿想象的大學生那樣,以一顆稚嫩的、沒有太多見識的、沒有存放過多考量的心,在向著一種幻象前進,而非現實中的終點。

接受的前提是正視,不是美化。

向珩不讓張萱琳沈默太久,他沒頭沒尾地提議道:“在你的困難時期,我給你做飯好不好?”

張萱琳沒料到聊天的走向轉變得這麽快,近似於驚呼地嚷著:“什麽?你?給我做飯?”

向珩用仿佛得到了允許的口吻說:“嗯,說實話,我現在的廚藝一般般,但我保證可以快速進步到比較好吃的程度,我今晚就回家去研究菜譜。”

張萱琳連忙喊停:“不是,你先等一下,我又沒說要吃。你說清楚,你要去哪裏給我做飯?”

向珩一臉坦然地說:“我店裏啊,店裏有小廚房的,平時我和陶莫霄不想吃外賣的話,都會在廚房裏隨便做飯吃。”

“……那做好了之後呢?”

向珩全都想好了:“用保溫餐盒裝好,給你送過去,你在哪我就送到哪。”

張萱琳不置可否,但忍不住嘴角彎彎,露了一個笑。

這麽一聽,又照著這麽一想象,張萱琳覺得心情似乎好了點。

有人能真正為她去想某件事的解決之道,原來是這種感覺。

很難得的一種堅固的庇護感和依靠感。

所謂同伴,所謂同行者,說的大概就是身邊的這一類人。

她從前沒有想過她的身邊也會有這種存在,畢竟獨自走在人生道路上才是每個人的真實人生,對她來說,能夠擁有幾個聊得來的同事,讓尋常的生活不至於太冷清,已經算是一種極大的收獲了。

從前的想法或許是過於悲觀的,以現在的目光來看的話。

但這件事不可能用向珩所說的方法解決,太麻煩向珩了。

張萱琳說了聲“謝謝”,緊接著又說:“我自己也能做飯啊,不用麻煩你。”

向珩也肯定是要堅持己見的:“這怎麽能算是麻煩我呢?我樂意的呀。”

張萱琳斬釘截鐵地說:“不行。”

向珩開始同張萱琳分析:“你這麽忙,哪有時間做飯?你看啊,你不用上夜班的時候,中午在醫院飯堂吃沒問題,可下午下班的時候已經六點了,你再回到家洗菜切菜炒菜,八點都不一定能吃上飯,胃都要餓壞了。上夜班的話,晚上你也在醫院飯堂吃,但是第二天白天下班了呢?本來就累,你回到家會想要做飯嗎?”

張萱琳聽進去了,皺著眉想她的確不想在那些時候再費心給自己做飯。

向珩瞅著張萱琳正在考慮的模樣,說:“要不……”

張萱琳扭頭看他一眼,“什麽?”

向珩又提議:“你去我店裏吃好了。”

“啊?”張萱琳被一出接一出的向珩弄得十分糊塗。

向珩笑得挺開心,說:“去我店裏,和我一起吃,不用我送來送去,不就不麻煩我了嗎?反正我要給我自己做飯,加上你的一份也不算麻煩。呃,有時候可能要再加上陶莫霄。”

張萱琳定定地看著向珩,他還是那副樂呵呵的模樣,在說著要買哪本食譜回來照著做的話。

向珩是真心地想要一起分擔她的倒黴事,他是認真地希望替她做點事。

其實她剛才只是那麽一說,想著抱怨一下而已,她還沒到那種沒錢吃飯的境地。

張萱琳在向珩的提議裏,情不自禁想象每天下班和向珩一起吃晚飯的畫面。

除了在飯堂吃飯之外,她工作之後基本上沒有和別人一起吃飯的太多記憶。

她自己一個人租房子住,連去父母家吃飯的次數都很少。

她不愛動彈,不愛出門,忙起來的時候沒心思去,在家休息的時候也懶得跑來跑去。都是她的媽媽偶爾想起她,趁她在家過來看看她,隨便給她帶點吃的喝的。媽媽每次很嫌棄她放在冰箱裏的一切剩飯剩菜,她的廚藝不佳,靠她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入不了她媽媽的眼。

自己一個人待著是很美妙的體驗,和向珩一起待著,也不是不好。

張萱琳不帶感情說了句:“你的咖啡館離醫院挺近的,但離我家有點遠。”

向珩深谙和張萱琳相處的方式方法,什麽事情她一旦考慮了,就是有很大機會能成功,向珩連忙多加幾把火:“吃完飯,要走動走動消消食的嘛,距離遠,你正好可以散散步。而且如果店裏沒客人,我還可以送你回家。或者你在店裏坐一會兒,等我關了店之後再送你回家。”

張萱琳不太滿意:“還是覺得有點麻煩,不是麻煩你就是麻煩我自己。”

向珩趕緊繼續發射他的觀點,一個個往張萱琳身上砸。

張萱琳想來想去,最終仍舊拒絕了:“不行,太麻煩了,我心裏過意不去。原本只是我自己一個人倒黴而已,如果讓你給我做飯的話,好像我們兩個人都一起倒黴了一樣,會讓我覺得我連累了你。不過嘛……”

向珩期待地看著張萱琳,“不過什麽?”

張萱琳笑笑,說:“我可以一周去一次,就像我們平時出去吃飯那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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